64·利剑，誓约

自懂事起，眼前的世界便是单一而枯燥的，但对自己而言，那并不会感到无聊。

“骑士，将为了守护弱者而举剑，还有所爱的家人，家园，国家。”这是父亲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，直到倒在狼人的利爪下。

“你要保护这个国家，忘记掉自己女人的身份……我最爱的女儿……”在自己的怀里，满脸鲜血的父亲合上了双眼，带着荣耀沉睡。

“从今天起，你就是新一任莱茵骑士团首领，你的生命将奉献于国家和正义，用你的剑，斩杀罪恶！”沉重的长剑被递到手中，一种无法言喻的责任感涌上心头，那天起，自己就不再是一个单纯的女孩，化身为了守护国家的骑士。

“一直一直以来，都是那么走来的，守护弱者，守护所爱的地方，难道我的想法错了吗，还是……这个世界本身错了呢？”长剑震开了从死角突袭而来的短剑，尼娅的质疑只是换来了眼前男人的微微一笑，“谁会有空管这种事。”轻轻起跳，短剑旋转着砍来，目标赫然是那条水晶链子，尼娅敏捷的后挪一步，“这就是你所谓的第二次战斗吗！为什么死死盯着这东西不放！那是我弟弟……”“你的废话我也听够了，蠢女人，战斗中攻击对方的弱点是常识！”“我所追求的是光明正大的战斗！而不是卑劣的偷袭！”愤怒的呵斥。

“战斗从来都没有卑鄙与否，只有胜与败！”白烨的攻势变的更快了，短剑变幻出了数道残影，可是这样的速度在尼娅眼里并不算什么。

“那么，我就用绝对的力量来战胜你！”巨剑用力劈下，没有多余的花哨动作，但已经足够逼退身影缭乱的白烨，“我不会让任何人夺走最后的回忆。”“你这个弟控，让我想起了在旁边观战的姐姐，并不讨厌你这样的个性，可我不会停下。”右臂向后拉伸，将短剑保持在水平线，白烨的双眼盯住了那条随风摇曳的手链，他比任何人都清楚那件东西对尼娅的重要性，破坏了它，等于摧毁了尼娅和她弟弟之间最后的回忆。

不过，回忆已经成为了束缚住这个可怜女人的枷锁。

“这是我的最快一击，尼娅。”全身都在缓慢的放松，将速度提升到极限，那个女人会为了保护手链认真起来，甚至会将自己杀死。

“做这种蠢事……我是不是被那些笨蛋感染了呢？”自嘲的低声说道，随后，人与短剑一起弹射出去。

“不会让你破坏的！”退无可退，尼娅抡起巨剑准备将迎面而来的白烨碾成碎片，她不允许任何人破坏这件东西，即使是眼前的男人也一样。

摩擦声，还有什么东西粉碎的清响。

断成三截的水晶链子零星的飞扬在空中，跌落地上。

“是你赢了。”背对着尼娅的白烨有了一瞬间的失神，肩上喷涌出了刺眼的鲜血，“白烨！”远处，隐约听见了什么人焦虑的叫声，但很快被另一阵悲鸣所掩盖，“不……不要，不要啊啊啊啊……”空洞的铠甲里响起了女人无助的嘶喊，冰冷的双膝用力跪倒在地，双手疯魔般的在地上摸索着，想要将粉碎的东西捡起来。

“看起来，不是你赢，而是我的胜利。”一只手按住伤口，可依然无法阻止血水从指缝里渗透开来，脸色惨白的白烨一步一摇的走近过去，而地上的铠甲对他已经旁若无睹，只是不停的念叨着，摸索着。

“不要……不要，为什么……你要那么残忍，你明明知道那是我弟弟最后的东西了……那是……”“那也是导致你走进黑暗的导火线，那上面，满是村民们的怨恨与恐惧，数百年来和铠甲一起，侵蚀着你的灵魂。”白烨的脚用力踩碎了离他最近的一块碎片，“不要！”女人的尖叫声，后者不为所动。

“执着于那种东西的你，早就不是为了弟弟而死死守护这东西，只是为了安慰自己，安慰自己所犯下的杀戮是村民们的咎由自取，你可以不断催眠自己，只要那条链子在一天，你就不会从梦里醒来。”

“该醒醒了，村子毁灭了，那些人也早就死了。”

“这里不是五百年前的桃源乡，而是被人遗忘了的废墟。”

尼娅缓慢抬起头，然后又低头望着变成了金属的双臂，发出了凄厉的呐喊：“那我呢，我为什么还在这，早就该一起死掉的，弟弟不在了，村子里的人不在了，春香不在了，谁也不会记得我，当然，就算他们看到现在的我，也不可能会认出来吧，然后有一天，连我自己都忘了自己是谁，不能死去，已怪物的形态活下去，连我最后可以拿来怀念的东西也被你无情破坏，我……”“我会记得。”白烨松开按住伤口的手，指着脚下黑色的土地，任由鲜红的血珠沿着指尖滴落。

“我记得在这里和我交手过的女骑士，故意放水的让我一次。”

“我记得有着惊人料理天赋的少女为我做的午餐。”

“我记得那些热情招待了无处可去的我的村民。”

“不可能忘记吧，有些事情。”

“你是尼娅，我也会一直记得。”

也不会忘记，曾经在这里的桃源乡。

“就算你那么说，我已经不知道为了什么而活下去，我所憎恨的东西已经被我全部杀光，我所爱的人也都离我而去，孤魂野鬼一般的我……”“你所憎恨的，仅仅是那些愚民吗？不是还有你该憎恨的吗？”半蹲下来的白烨用手指点住了尼娅的头盔，“让你失去一切，还变成了怪物的这个世界，不打算去憎恨一下吗？好吧，我知道你不会这么无理取闹的憎恨所有的一切，那就由我给你一个活下去的理由，难得获得了不死身的力量，不好好使用实在太过浪费了吧，你愿意被我利用吗？”“哎？”如此直接的利用发言还是头一次听见，尼娅愣愣的不知道该怎么回答。

“我啊，也因为一些事情，需要更多强大的力量，为了报复这个夺走我一切的世界。”

“听起来你像是要当坏人的样子……”尼娅怪异的说道，一边观察白烨的表情。

“差不多吧，我可从来没想过要做什么好人，为了复仇，我可以成为无恶不赦的魔王，也再所不惜，就像你为了弟弟可以屠杀掉落日村，我同样也不会不择手段，就算是毁灭掉一个国家……”面色不改色的白烨还露出了得意的笑容。

这是一条炼狱之路。

只有前进，没有后退的选择。

“我，需要考虑一下。”尼娅站起身，然后望了一眼远远赶来的那些家伙，淡淡的说道。

战斗结束，很难说是谁的胜利。

也许，根本没有胜者。

昔日美丽的落日村，如今却变成了乱葬岗般诡异的阴森之地，白烨独自一人行走在废墟里，避开了那些对自己问这问那的家伙们，他们似乎对于缚灵魔甲内寄宿的是一位女性灵魂这件事感到很好奇，特别是白若嫣那拷问般的态度，让白烨明智的选择了暂避锋芒。

“主人。”身后，柠檬无声无息的尾随而来，仿佛是自己的影子。

“我想一个人安静，你找个地方躲起来。”“是。”柠檬消失在黑暗里，不留一丝痕迹，而白烨则停在了早就看不出外形的破落残骸前，如果自己的记忆没有出错，这应该就是过去春香的家。

那个有着阳光般灿烂笑容的少女，在真实的历史上被尼娅亲手所杀，而在记忆的世界里，又被自己砍杀，说到底，自己和尼娅都是一样的杀人犯。

“我不会道歉，也不会内疚，关于杀掉你的这件事。”看着空无一人的废屋，白烨呢喃起来，“在这里伪善的说一些后悔的话，反而叫我觉得恶心，而且，不管重复几次，我都会选择杀掉你，所以，在那名为地狱的地方等我一会吧。”

“不会太久，我也会来那边，到时候就可以好好的骂我一顿。”

眼角，突然扫到了一抹颜色，在这片不毛之地的废墟上，一簇丁香花正静静盛开在那，虽然长在无人注意的墙角，但依然有着美丽的风采。

“我们来做个约定吧，等你释然的那天，再回来这里的那天，我一定会让丁香花，铺满整个村子。”

和春香好像也曾定下过类似的约定。

现在，自己回来了。

“我看见了哦，那美丽的丁香花，你确实履行了约定。”这也是最后的道别。

转过身来，发现背后不远处站立着一具高大的血红铠甲。

“已经想好了吗，尼娅。”

“这里曾经是春香的家。”没有回答白烨的问题，而是越过他，走近那朵墙角的丁香花旁，“她最喜欢丁香花。”

白烨勾起嘴角，只是淡淡一笑。

“我也很喜欢讨论着种花时候的她，她应该是纯洁无暇的女孩，可最终死在了你和我的手中。”

“你不会原谅她了吧……”

“不，我无法原谅害死了弟弟的她，同时也无法原谅因为私仇杀掉她的自己，我原来早就陷入了这样的死循环中。”拔出巨剑，用没有了触感的左手轻轻抚摸起剑刃，“呐，莱益发，按照你的说法，我的铠甲是所谓的千宝之具，而我的灵魂已经和它融合在一起，有办法让我死去吗？”“不知道呢，缚灵魔甲相关的记载本来就很少。”无奈的耸耸肩，这倒是白烨的实话，“另外，我已经告诉过你了吧，我的真名叫白烨，莱益发只是我的伪名。”总感觉这女人是在报复自己欺骗她的事情，咬住莱益发那个名字不放。

“我知道，至少在这里，让我这么称呼你。”女骑士不知道在想什么，视线停留在剑刃上，久久的重复着用手指摩擦的动作。

“我大概知道自己该为什么而活下去了。”终于，尼娅面向白烨走来，脚步沉重且有力。

“我会将力量借给你，被你所利用，你也必须如你所说的那般，成为一个糟糕的坏人，坏事做尽的魔王，然后，当你复仇成功的那天，请你找出杀掉我的办法，亲手结束我，你可以做到吗？”认真的提问，令白烨面庞上闪过一丝意外。

“没问题。”不客气的答应下来，但彼此都明白这个约定的沉重。

“那么，吾在此发誓……”单膝跪倒在白烨跟前，左手托住剑刃，右手扶住剑柄，举过头顶，虔诚的低下头。

“吾将效忠于汝，从此，吾为汝之利剑，斩杀您的敌人，开拓您的道路，直到粉身碎骨，直到灵魂燃烧殆尽也绝不背叛。”

“将一切献于您，忠诚，荣耀，勇气。”

“吾名为尼娅，您的骑士。”

接过巨剑的白烨吃力的握住，然后将剑刃放平，按在了尼娅右肩上。

“那么就按照你们的规矩办事吧，从今以后，你便是我的走狗了。”

“就不能换一个好听的词吗……”重新抬头的尼娅抗议道，“抗议无效，蠢女人……”还给她巨剑，白烨咬开了右手大拇指，按在了尼娅的手上，“虽然你没有了身躯，但是灵魂还在，不知道可不可以订下契约。”话音未落，两人脚下浮现起了红色的圆形图案，“看来可以呢，多谢了，尼娅，让我又得到了一个契约。”

“哼……愿为吾主效力。”

“不愿意那么叫就喊我白烨好了，我可不是什么伟大的家伙，而且，我需要的也不是骑士，而是利剑。”

然后，请伴随我，一起踏上炼狱之路。

是，吾主。

契约成立。

红色的光芒映红了半边天空，坐在地上的白若嫣第一个跳了起来，愤怒的嚷嚷起来：“啊啊，气死我了，那个死掉的女人竟然都能订下契约！”“永恒之书的能力还真是夸张。”云依也看见了那道红色光芒，意味颇深的砸吧了一下嘴，“好了，不要一副不开心的脸，从今天起，那个叫尼娅的女骑士也会成为我们的同伴。”“不仅是机器人，连死人都不放过，白烨真是个了不起的男子汉。”一脸坏笑的罗允修内心中却还有一个巨大的疑问，能够订下如此多的契约，白烨的契约物究竟是什么？

一个旧人类，拥有如此可怕能力的千宝之具，是幸运，还是不幸呢？